1972年2月21日，在招待尼克松一行的國宴上，周恩來與基辛格碰杯。
1979年1月1日，中美兩國正式建交，堪稱20世紀(jì)的一個偉大里程碑。中美打破堅冰，可以追溯到1971年的基辛格秘密訪華。此次秘密訪華之旅的代號為“波羅行動”，意指此行像700年前馬可·波羅造訪東方一樣，充滿了不可預(yù)知的困難和風(fēng)險。2009年第1期《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》，通過對親歷者的追訪，講述了基辛格的這次“波羅行動”。
神秘來客
凌晨4點，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的查克拉拉機場，籠罩在夜色中。機場軍用區(qū)里，停放著一架有巴基斯坦國際航空公司標(biāo)志的波音707飛機，幾雙眼睛正透過飛機舷窗的窗簾縫，緊張而警惕地觀察著機外的變化。
幾分鐘后，兩輛黑色軍車悄然駛來，一個又瘦又高的人先從第一輛車出來，唐龍彬認出他是巴基斯坦外交部秘書長(即外交部長)蘇爾坦·汗。一個人緊隨其后下了車，黑西裝，黑領(lǐng)帶，黑皮鞋，整個都是黑。當(dāng)黑衣人轉(zhuǎn)身朝飛機方向走來的時候，唐龍彬一眼就認出，這便是等待已久的客人——美國國家安全事務(wù)助理基辛格。而基辛格幾天前乘坐的那架美國專機，正停放在不遠處的民航區(qū)里，有意無意地遮住了那架巴基斯坦的波音飛機。
后來曾出任駐瑞典大使的唐龍彬，當(dāng)時的身份是外交部禮賓司副處長，與他同機的3個人分別是歐美司司長章文晉、禮賓司副司長王海容、英文翻譯唐聞生。他們是外交部秘密派往巴基斯坦接基辛格到北京的特別小組?！拔覀兡翘煸缟喜坏?點從中國使館出發(fā)，專車直接開到了機場，我們先上了專機，在上面看?！碧讫埍蜻@樣回憶，當(dāng)時機上還有一位中方工作人員——民航管理局第一飛行總隊長徐柏齡，他是專門派來的領(lǐng)航員。
蘇爾坦·汗跟隨基辛格等人登上飛機，彼此簡單介紹后，雙方互相握手。36年后，已是滿頭白發(fā)的唐龍彬仍清楚記得基辛格握過來的手“又粗又有力氣”。蘇爾坦·汗告辭而去，當(dāng)飛機關(guān)閉艙門開始滑行時，唐龍彬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下表：凌晨4點30分，跟原計劃一模一樣。而歷史則永遠記住了這一天：1971年7月9日。
美方工作人員一共有6位：基辛格和3位助手以及2名特工。雖然是7月盛夏，但雙方穿得都比較正式?！盎粮窈退闹侄即┲P挺的深色西裝，我和章文晉是黑色中山裝，遞交國書時才穿的，唐聞生、王海容穿著當(dāng)時流行的‘列寧服’?！?/font>
雙方的表情也都有些僵硬，雖然出發(fā)前細心的周恩來總理特地囑咐章文晉要主動些，但初見之下，雙方似乎都不知道該怎么打破這局面。
正在大家都覺得稍有尷尬之際，老到的基辛格開腔了：“我很高興見到南?！ぬ啤！背錾诩~約的唐聞生趕忙解釋，南希是她的英文名字。基辛格接著跟唐聞生打趣說，根據(jù)美國憲法，她可以競選總統(tǒng)，而他沒有資格，因為他出生在德國。“這么一下就把話題打開了，氣氛也輕松了”，章文晉馬上代表周恩來總理表達歡迎之意。
“這時徐柏齡出來跟我打了個招呼，說飛穩(wěn)了，該干什么就干什么?！薄笆孪任覀兙鸵呀?jīng)提醒機組，給我們放上長桌子，我們4個人坐一排，他們6個人坐一排，面對面，擺開了一個會談的架式?！?/font>
唐龍彬記得，基辛格似乎對當(dāng)時中國的經(jīng)濟情況更感興趣，“問了很多這方面的問題”，后來雙方談笑風(fēng)生，而且說話里帶笑。唐龍彬的直覺是“基辛格對第一次見到的中國政府的外交官還是留下了比較好的印象”。
漸漸放松下來的，不僅僅是中國人。唐龍彬記得，當(dāng)飛機越過雪山進入中國境內(nèi)，站在前艙的溫斯頓·洛德宣稱：“我是22年來第一個進入中國境內(nèi)的美國官員！”飛機在北京南苑機場降落后，機門一開，第一個邁出去的基辛格又不無得意地回敬了洛德：“我是第一個踏上中國領(lǐng)土的美國官員！”
特殊使命
對唐龍彬而言，這個任務(wù)來得非常突然。
“6月底的一天晚上22點左右，韓敘(禮賓司代理司長)一個電話打到我家里，讓我馬上趕到外交部。見面后他告訴我：‘我剛從姬鵬飛外交部長辦公室出來，現(xiàn)在正式通知你，明天去國賓館，接受新任務(wù)’。韓敘特別強調(diào)，這個事情絕對保密，禮賓司只有他和我知道，即使對家里人也不要透露半點消息?！?/font>
第二天上午在釣魚臺國賓館，唐龍彬終于知道了自己要執(zhí)行的特殊任務(wù)是什么?！罢挛臅x給我詳細看了中美這一期間秘密來往的一些文件，還有從秘密途徑搞到的基辛格的一些新聞片，我才知道要接待的是來自美國的第二把手、尼克松的智囊人物基辛格?！?/font>
雖然以往也執(zhí)行過很多次外事任務(wù)，但這一次還是前所未有的特殊。幾天后，周恩來總理出現(xiàn)在釣魚臺，對即將被派往巴基斯坦的4位小組成員進行了談話。周恩來對大家說，這次是人家希望來跟我們改善關(guān)系，我們要歡迎，關(guān)于對待美國人的態(tài)度，他用了4個詞——落落大方、不卑不亢、以禮相待、不強加于人。
唐龍彬說，基辛格的住處是周恩來親自挑選的，“總理帶著我及章文晉的夫人張穎——她是搞內(nèi)務(wù)工作的，一起選了五號樓。因為釣魚臺朝北，五號樓比較偏僻，我們把北門封鎖了，只提供給工作人員用。”“總理指示一切要按照有利于中美高級會晤的友好氣氛來考慮，不該擺的不要擺，該提高氣氛的要提高氣氛?！倍藭r的北京，大街小巷都遍布著“打倒美帝國主義及一切走狗”的標(biāo)語，釣魚臺也不能幸免。“五號樓的房子，里面到處都是紅衛(wèi)兵高舉刀槍和帝國主義斗爭的宣傳畫。大家把那些宣傳畫拿掉，掛上了齊白石、徐悲鴻的畫，擺放些瓷器，在會客室還特地擺了一個酒臺?！?/font>
秘密之旅
7月8日上午，天剛蒙蒙亮，章文晉、王海容、唐聞生與唐龍彬便從釣魚臺出發(fā)趕往南苑機場。
當(dāng)天晚上，巴基斯坦總統(tǒng)葉海亞·汗在他的總統(tǒng)私人住宅，為中方人員舉行了一個小型宴會。席間葉海亞·汗顯得非常興奮，覺得能為中美兩個大國充當(dāng)信使，非常榮幸。
如果沒有巴基斯坦總統(tǒng)葉海亞·汗的大力協(xié)助，舉世震驚的秘訪可能不會這么順利?！爱?dāng)時美國想找一個可靠的渠道與中國傳遞信息，他們覺得跟中國友好的巴基斯坦是合適的‘人選’?！奔匠T（時任外交部翻譯）回憶，當(dāng)時他參與翻譯的很多機密文件都是通過巴基斯坦方面?zhèn)鞯矫绹サ摹Ｔ诨粮駚碓L前不久，葉海亞還專門來華談及此事。
“出于保密考慮，我們的出國護照、簽證、黃皮書、海關(guān)過夜等手續(xù)全都不能辦。葉海亞·汗提出可以把自己的一架專機外表重新涂漆，涂成巴基斯坦國家航空公司?！痹诨粮竦竭_的一個星期前，中國民航方面派徐柏齡帶兩個助手，先乘飛機到巴基斯坦，將巴方飛機帶到北京試航了一次。
當(dāng)時上演了一幕日后被載入外交史的精彩政治劇。按事先寫好的“劇本”，基辛格在招待晚宴上突然表現(xiàn)出肚疼難忍的樣子———巴基斯坦當(dāng)時正流行痢疾，葉海亞馬上高聲宣布，由于伊斯蘭堡太熱，基辛格應(yīng)該到靠近群山的總統(tǒng)別墅休養(yǎng)。基辛格作遲疑狀，葉海亞則言辭懇切地堅持。一位毫不知情的美國特工立即前去住地了解情況，半夜零點左右，這位特工打電話回來，告知勘察結(jié)果是不宜居住。基辛格只好讓巴方人員把這位忠于職守的特工扣留在那兒，直到基辛格從北京回來。
7月9日早上8點，一列國賓車隊經(jīng)過巴基斯坦首都的主要街道，朝北部山區(qū)開去，車隊主車上掛著巴美兩國國旗，記者們都以為基辛格去休養(yǎng)了，殊不知此時的他已離北京上空越來越近。
保密，是美國人的要求，現(xiàn)在看，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。上世紀(jì)50年代的麥卡錫主義盛行期間，美國國務(wù)院內(nèi)任何主張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有關(guān)系的人都要被清算，所以很多國務(wù)院的官員比較保守，不愿意冒險。這也是以尼克松和基辛格為代表的白宮力量決定繞開國務(wù)院秘密同中國聯(lián)系的原因。
而中國方面起初對美方的這一要求并不贊成?！巴ㄟ^幾次交涉后，我們也理解他們了，而且許諾，雙方都采取最有效的措施，保證訪問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。秘密訪問回旋余地大，談得成，可以提高尼克松的政治地位，談不成也好收場?！碧讫埍蚧貞浾f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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